2014年4月15日 星期二

憤青們的憤怒──家書之二

(這是我姪子在臉書上的自白,徵得其同意後,在我部落格轉載,除加了些標點外,未予修改。附上我初步的回應文。

---以下是寫給妺妹---

妳的爸媽不再永遠支持妳了
那不是因為他們老了
是因為妳長大了

因為妳有了自己的想法
因為妳作好獨立的心理準備
妳以為妳準備好了

當妳第一次孤伶伶的站在人群中間時
卻覺得形單影隻

---以下是寫給帶著嘲弄心態看這次學運的長輩們---

帶著嘲弄心態的長輩大概都是以下心態:
1.學生運動的動力並非訴求本身,而是對於憤懣的發洩
2.學生陶醉於受關注的程度而超常演出(過於理想化的制度)
3.學生運動淪為政治角力的戲場
4.學生最後什麼都做不到只能互相取暖

這些猜測或許都對
但是我想要問
為甚麼你們嘲笑過度理想化的學運?
「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世間險惡和現實的困難」
我再請問
你們當初是怎麼教我們的?
(除了我爸在我國二就老實告訴我,人生的中心哲學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為甚麼一再的鼓吹議會民主創制的可貴
為甚麼一直強調甘地偉大的愛與和平非暴力
為甚麼你現在還聽著披頭四告訴我們那一段時光

今天你們說的我們都作到了
為甚麼您們卻在嘲笑我們?

而今天這樣的我們被政黨利用
看著藍綠爭相討好學生又相互攻訐
每個人都拿起學運的大瓢往身上澆水想要洗掉服貿通過的汙點
都拿汙水往別人身上潑想要推卸
我們盡力的想要自清
盡力的想要維持你們當時教導我們出汙泥而不染的純潔

為甚麼看得這麼清楚的你們只是觀望和袖手?
為甚麼你們嘲笑我們不懂得利用左右逢源?

為甚麼我們憤懣?
為甚麼我們必須發聲?
為甚麼你們不懂正是因為我們什麼都不懂,這場學運才有實現的價值?
為甚麼你不知道我們都懂,但是我們必須不懂,才能實現這場學運的價值?

為甚麼你看不出來你所憎惡和寄身其中的社會體系
你也是其中的共犯之一?
為甚麼你看不出來他會這樣的牢不可破
是因為你忠忠誠誠的在當它的小螺絲釘?
為甚麼你不懂我們的堅持
為甚麼你們不懂我們堅持的就是我們的愚蠢可以讓你們發現你們也曾經相信過同樣的事情?

難道你們沒有相信過這世界真的有真誠
難道你們沒有相信過人與人可以互相著想
難道你們沒有至少相信過至少可以沒有那麼多欺騙和利用
難道你們沒有相信過用不著那麼多社會化的震撼和徬徨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對於這一切笑得出來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懂這種憤懣
這種被欺騙
這種陰鬱?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認同這些騙術和手段把它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

為甚麼你們也曾經想要我們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為甚麼你們還曾經想要我們相信我們可以讓世界變更美好?
為甚麼曾經這樣作過的你們又嘲笑我們?
而你們甚至不懂我們為甚麼因此受傷?

你們心中真的沒有過一個美好的世界嗎?
你們是真心的抬高下巴要我們快點長大
真心的看不起我們
真心的認為應該逮捕攻占立院的學生
真心認為應該處罰我們的天真
處罰這個因為你們的謊言而有的天真
真心的覺得把一切回歸到實然面
真心覺得那些你們幻想過的一切美好只是虛無飄渺?

你們真的不懂為甚麼學生對於黑箱、
對於你們的冷漠感到如此憤怒和不能諒解?

因為你們騙了我們
因為你們把我們對於正義和公平的理想氣球吹得太脹了
而現在你們還想要逃避它的爆破

你們不是大人嗎?
負責任點
擔起這個衝擊吧

這場學運對你們而言可能真的很幼稚
但它是很認真的
---

這是我最近看的書上的一句話:
「毀滅從不攜帶武器前進,總是陰陰的躡足而來,使人不分黑白,顛倒是非。」


---以下是「帶著嘲弄心態看這次學運的長輩們」的初步回應---

    *:

  你在臉書這一篇心聲,已得到太多人的共鳴;對於還未投過票的你,這句句含淚、行行淌血的詩體文,讓人心疼。

  首先我要同意你堂姐在臉書引用的「30歲以前不是左派的人,沒有靈魂;30歲以後還是左派的,沒有大腦。」在此的左派應該不是指政治立場,而是指因著理想信念未經深思即衝動付諸行動的傾向。聽過「左傾盲動」這形容詞嗎?

  其實,我們這些老人也曾年輕過,都曾經是左派,或都曾有過左派的心態。

  我初三那一年,全台灣的大學生們正轟轟烈烈地保釣運動,圍日本及美國大使館,呼口號,遞抗議書。不要訝異,馬英九與吳敦義都是當時的保釣熱血愛國青年。馬英九對這段經歷的自述:「我們徹夜畫海報,與志同道合的同學一邊流淚一邊工作。爾後,甚至還參與街頭示威,拿起雞蛋怒砸日本特使座車……」。他稱自己「是一個參加保釣活動,在校園吶喊、在報端撰文、在街頭示威的憤怒青年」。當時初中生的我,只恨其生也晚,不得參與此次寫歷史的壯舉。

    我的整個中學時期,在大陸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時,紅衛兵以另一種學運方式,將古老中國翻轉折騰了十年。我高中時,前紅衛兵郭坤仁投奔中華民國,後以凌耿為筆名寫了「天讎」一書,在政府暗助下風行一時。國民黨政權原先或以為此書可以讓青年學子們認清共匪真面目,怎知青少年們看了卻為紅衛兵們的作為驚嘆不已,常有「有為者亦若是」的艷羨之詞。政府太不明白青春之火未必只為理念而焚,燃燒本身即可鼓動燃燒;此書後來就無聲無息進入禁書之列。(是的,那時的禁書、禁曲還真不少)。我們這一代的成長過程,看似無聲無息,但其實波濤洶湧:國內政治管制森嚴,經濟困頓,國際形勢則有覆巢之危。下面這個編年大事紀或能讓你想像當時的時空背景

  直到我年入中年,熱血也未全涼,也曾為天安門靜坐學子橫遭鎮壓而憤慨落淚。次年隨著蔣經國過世,威權體制鬆動了,由於國民黨內鬥不止,民進黨百般衝撞,加上前一年北京天安門學運的示範效應,激化了以反對萬年國會要求回歸憲政為訴求的野百合學運。這確實是順應民心廣受支持的運動,你父親那時也曾參與靜坐,而我當時帶了你幼稚園的堂兄去中正紀念堂觀看,心中不勝唏噓,吾生也早,未能加入此盛會。李登輝順勢收割學運果實,消除了國民黨舊勢力,讓台灣開始走上了民主政治。至今我們已換了三個總統,兩度政權交替,寫下中華民族五千年來最燦爛的一頁。台灣的民主政治越發深化,讓你們習以為常,以為這一切理所當然都恒常存在。

  你要問:當我們這一輩人步入老年之時,為何卻忘了年輕時曾有過的熱情,不但不理解你們為甚麼憤怒、為甚麼必須站出來發聲,甚至還譏笑你們這一代年青人幼稚無知?為什麼不理解正因為你們什麼都不懂,這場學運才有實現的價值?

  我必須鄭重表白:我們沒有忘記當年的熱情,只是更能全方位的觀察思考,避免讓情緒淹沒理智,我們沒有犯錯的本錢與藉口,所以行動前必先三思。我們沒有譏笑你們,只是心疼。看著你們只為了青春不留白就浪擲青春,明知自己的意見對你們只會產生反效果,又忍不住要勸說你們。是的,我們是心疼,不是譏笑。

  說理方面,我要引用陳學然先生在「唐君毅論青年的人生與精神特性」這論文http://www.wangngai.org.hk/46-chan.html
中的若干引文,作為結束。唐君毅先生是我年輕時心目中的偶像,他永遠胸懷理想,頗投合年青人的心理。他講的道理我能體會,自覺不能講的比他更透澈,就請你看原文吧。
人生如四季,青年如春。青年如嫩芽初發,含苞未放。代表天地之生機,人類之元氣。青年的特性可總括為純潔和順、有朝氣、有創新求變之氣魄、富正義感、敢於反抗權威。

青年順其天性而有奔放活力和創新向上的精神,充份顯露「生機」與「德性」。生機能「化社會中的糞壤之腐朽,為花葉枝幹之神奇」,德行能「使人類社會歷史文化,不以中年人老年人之頹敗,而得千古常新」。但是青年的生機與德性若不加護持,則難免走向放蕩不覊、衝動莽撞等偏方,使正直充滿正義感的特性隨着年歲增加而衰竭。故青年應在後天多下功夫,努力追求學問。

青年人有創新求變、推倒權威之氣概,但若不沉潛於書本學問,難免受紛擾世事左右,不能冷靜思考社會現況,蠢動欲試之心往往被人利用。從後見之明中,這正是民初青年迷失於革命巨潮的根本原因。未受社會污染的青年人,在實踐正義時,除了單憑一人的勇氣實踐外,不可忘記發憤求師友相勉或尚友古人。唯如此,青年人敢於批判、敢於創新求變的心便不會變得褊狹激進。

如你要對唐君毅的論述更了解,請參考下列書摘:

這次的太陽花學運,雖未蓋棺已可論定,是無正當性的錯誤行動,我下一封信會詳細解釋。


三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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