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31日 星期四

Allen J Frances:精神科藥物並非全好或全壞

Allen J Frances:精神科藥物並非全好或全壞:使用或拒用精神科藥物?運用常識找尋中庸之道。(Psychiatric Medicines Are Not All Good Or All BadFinding a common sense middle road approach to psych meds)

    這是M.D. 2016 1 15 日在其「拯救正常(Saving Normal)」的部落格中發表的文章,論述精闢,謹全譯於後供參考。

    應該服用精神科藥物嗎?這確是個問題。(譯註:原文[To take or not to take psychiatric medicine? That is the question.],句型源自哈姆雷特的[To be ,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活著與死亡,這確是個問題』]


    太多的人回答「應該」;雖然他們的問題隨著時光推移及/或接受短暫諮商即可改善,他們服用了其實不那麼需要的藥物。

    超過20%的美國人正服用至少一種精神科藥物(有時好幾種),但常常不是因為真正的精神疾患,而是因為暫時的情緒困擾或源自生活境遇困難的意志頹廢。

    針對明確精神科疾患有效的藥物,若用於只是生活中常見的日常生活困難,通常弊多於利。

    當藥物被草率開立,則提供益處甚微,卻冒著有害副作用的風險、分散努力方向而不去解決現實生活問題,並且減少人們對自己適應能力的信任與原本可由家人及其他社會資源的支持。

    甚至為那些真正需要精神科藥物的人,所開立的藥物仍未必適當。劑量常常太高或太低。

    醫師往往在舊的藥物效果不佳時添加新的藥物,但並未停用舊藥。這不合理的多重用藥,將增加藥物間交互作用的風險,並增加副作用。很多確實需要藥物治療的病人,能在較低劑量和較少藥物類型的處方下療效良好。

    但是還要考慮另一面向。太多太多需要藥物的病患實際並未服用它們,或因為得不到治療,或因為他們並未意識到或接受自己需要服藥的事實。

    所以我們被困在一個殘酷、魯鈍、有些悲慘的悖論之中,即不該服藥的人經常用藥,該服藥的人反而不用藥。

    這可怕的狀況有多重原因,我在之前的部落格文章中討論過。在此我們將聚焦於兩種不同的「萬用(one glove fits all)」心態之間,存在哪些徒勞又有害的爭執。

    一邊是藥物的狂熱擁護者,其中一些人是精神科醫師,但也有很多開立了80%精神科藥物的基層醫師。另一邊持反對立場的是堅定反藥物的十字軍,他們試圖說服所有人(包括那些真正需要藥物的人)藥物既完全無益甚至全然有害。

    這鴻溝令人擔憂,我所知能擔任其間橋樑的最佳人選是Virgil Stucker。他是「精神健康卓越基金會(the Foundation for Mental Health Excellence) 」的創會會長,以及「Cooper Riis 癒合社區 (the Cooper Riis Healing Community)」的創立執行長。Virgil成年後大部分時間與其治療社區的患者近距離共同生活。他知道為了改善那些需要藥物的病患的生活,藥物很重要。但他也與藥物使用者團體有密切聯繫,了解那些受害於精神科藥物的人的擔憂。如果有任何人能在這極激烈的爭辯中找到適當的平衡,就是Virgil了。他說:

    『最近我緊急前往愛荷華州,預期要去那裡安葬我 97 歲的父親。他的狀況迅速惡化,已經驗到強烈的幻覺、嚴重意識混亂、及失去定向感。它開始於一次跌倒後服用醫生開立的Tramadol。我檢視了這藥物的副作用,發現它可以產生幻覺和意識混亂。當我向開立處方的醫師提示這資訊時,他立即停止了Tramadol,我的父親在一天內回復到原先的自己。我起初也同意用此藥紓解疼痛,卻差一點導致他死亡,這類事情在美國經常發生。這個週末我們要慶祝我父母結婚70周年紀念;我很高興他們都能出席!

    在過去40年的大多數時間,我一直住在治療性社區,與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患者有密切的日常接觸。我見過精神科藥物挽救生命,也見過它傷害生命。

    我經常為有危險幻覺的人們協助給予可拯救生命的藥物。但其它時候,我也曾協助與精神科醫師溝通,減少過度開立大雜燴式過多藥物,從而建立更具支持性的治療狀況。

    我記憶中有很多受到藥物傷害的人,也有很多被藥物拯救的人。

     Cynthia是一個前景看好的企業執行者,處於很大壓力,她被誤診為思考障礙,並被過度給予多種抗精神病藥物。當她逐漸將藥物減掉後,她回到工作崗位並且表現良好。

    Jane曾因思覺失調症(舊譯:精神分裂症)住院五十次,多數因為她不穩定的藥物治療,劑量或者過高或者不足。她曾遍用各類藥物。但她現在不需住院而能獨立生活,她學會了老老實實持續服用低劑量的 Clozaril 控制她的症狀,副作用輕微也不會造成問題。Jane現在有個完整的人生,是一位藝術家,在一家零售商店工作,有自己的住處。若她服用太多或太少的藥物,將無法得到這樣的復原。

    治療的途徑有時很艱難。Aaron初來時正處於明顯的精神病狀態,常不定時即自行停藥。他的精神病症狀持續存在,很明顯他需要抗精神病藥,但他一直拒絕服用。我們繼續追蹤他,照顧他,即使在過去的五個月他曾兩次被強制住院治療。我們一直歡迎他回來,最後,他終於看清有必要選擇性使用中等劑量的藥物治療。我認為他已大大走出了一步,已經開始他全新、也許最好的一年,這是他長久以來不曾有過的。

    這個星期二,我們要接回另一個年輕人。他最初是由一個經營非常不善的醫院轉入,那兒非常不恰當地處理他的藥物。他的精神病是如此嚴重,讓我們不能安全地讓他融入我們的社區。在他同意下我們安排將他轉到另一家較好的醫院,他們對待病患更尊重也更協助。幾天前我去醫院探望他,發現他已回復自己,更瞭解他的藥物,也準備復原。太棒了!

    兩天前,我拜訪了一位可能的申請人,在她父母紐約市的家中。她展現全然的精神病狀態,她很明顯不能自我照顧,而她的父母也已耗竭心力。在一位紐約的特殊精神健康律師細心協助説明下,我們讓她住進一家值得信賴的醫院。穿透她的妄想和幻覺之雲霧,我能看到希望的火花照亮這年輕女子,希望她可以重拾她的生活。她處在康復旅程的開始。我也希望選擇性使用藥物、其它療法、及社會支持能幫助她。

    這不是非黑即白的選項。在相信在精神科藥物是全好或全壞的兩極對立中,我們需要找到基於常識的中間立場。我們更需要專注於如何更有選擇性、中劑量和最小劑量使用藥物的好處。

    我們如何能實現這個選擇性使用的模式?我們當前的醫療文化已推崇「循證醫學(evidence-based medicine)」,即在大族群調查研究中已被證明能產生全面改善療效的治療。不幸的是,研究永遠不能探測到在精神健康復原中至關重要的眾人之間個體差異。

    在特定個案的復原過程中藥物是否有幫助,最好經由尋求復原的個案與良好訓練的醫師之間基於延續的信任關係共用協調合作而決定,

    雙方都要對好友家人的觀察意見保持開放態度,並審慎考慮之前什麼治療有效什麼則無效。

    不存在適用所有人的規則。為任何特定個案要找到最有效的藥物需要時間與耐心。』


    非常感謝Virgil分享他的智慧和豐富經驗。

    針對每個人的特殊需要都應選擇專屬的適當治療。使用藥劑量避免過多或不足都同樣重要。事實上,不存在所有人通用的劑量標準,對少數人很必要的藥物,若過度使用於眾多其他人則常有害。

    有些人只是有短期壓力誘發的精神科問題,即使很嚴重,常只需要短期療程即可奏效,若有強烈支持,有時甚至不需使用藥物。太多種藥物治療太長時間,可能弊大於利。

    有長期嚴重精神科問題的人通常需要長期藥物治療,以及社會支援、有尊嚴的住處、職能復健、及心理治療。太少或太多的藥物治療,加上缺乏心理社會支持,將增加病情惡化、入獄、和路倒街頭的風險。

    有些個案曾有持續的嚴重問題,而在一段長時間內藥物療效很好,但現在他想停止服藥。該如何決定?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繼續服用藥物或停用都有風險。續用可能造成嚴重合併症,尤其若已造成個案體重大大增加。但停藥可能返回原先疾病狀態及所有它造成的可怕後果。我已看過數以百計的患者停藥後嚴重惡化。有時曾在維持治療時療效良好的藥物,在停藥造成病情復發後再重用卻完全無療效。

    我過去曾更熱衷於用心理社會治療代替藥物治療,或顯著減少需要的劑量(即使在最嚴重的病患)。在1980年代中期,我協助規劃並進行一項大型研究,針對已由精神病性病作恢復的個案之延續治療階段,比較三種藥物治療策略︰ (1) 通常劑量;(2)五分之一的劑量;以及(3)安慰劑。所有組都接受社區內強力的家庭支持。較少劑量及不用藥組的一些個案仍很好,但其它個案的災難性後果仍令我至今難忘。

    針對精神科藥物,絕不存在適用於每個人的唯一正確決定。在美國,健康提供者、家人、及心懷不滿的病患之間,因為以為存在唯一正確的答案,已造成太多的相互怒目相向及太少的合作。這導致精神疾病患者得到不良的治療和無效的衛教宣導。歐洲的精神健康服務則好很多,因為作臨床決定或政策宣導時,不存在這種阻礙合作努力的反對聲浪。

    讓我們希望Virgil向我們表明的中庸之道廣被接受。


以下是我的感想:
    國人精神醫療偏重藥物治療、輕忽社會心理治療的傾向更明顯,不當精神科藥物使用狀況也很嚴重。我以為最令人憂心的是抗憂鬱劑與安眠鎮靜劑的不當使用。

    在各類憂鬱症,需要長期用抗鬱劑的其實只有內源性憂鬱症,躁鬱症也只在鬱期短暫使用,緩解期即應改用情緒平穩劑。在伴隨憂鬱表現的適應性疾患,心理社會治療即遠比抗鬱劑重要,即使要用藥也是短期。診斷的不乾淨,加上草率的用藥適應症,讓憂鬱症被污名化。人生起起落落,心情擺盪被疾病標籤化,而簡化為用藥物追求幸福,實在不妥。

    BZDstilnox類安眠鎮靜劑,在各門診濫用誤用的程度極為驚人。我曾問長期失眠主訴而用安眠藥二十餘年的中年人,可知其頭昏、注意力差、無精打采,都是安眠副作用,他黯然答『知道,但不吃真的不能睡。』問其可曾衡量用此藥的利弊比較,何以讓自己被此藥綁架二十年,他也無語。結局仍是『醫師,你還是開給我吧,我回去再試試看。』這場景在門診其實不常見,因多數醫師已無暇(或無力、或無意)再為這類患者浪費口舌作無效的衛教了。

    國內精神病性疾患的抗精神病藥物臨床使用劑量,常高於教科書。人種差異需較高劑量才有療效?副作用中國人較少?醫師太忙無暇精細微調?台灣律師較少?原因常很複雜。但或許有一點可以自省:若我的親友在此狀況,我也會給一樣的藥、一樣的劑量嗎?

    治療過動症的中樞神經刺激劑,在美國已構成濫用問題。目前台灣尚未嚴重到浮上枱面,但開立此藥仍需戒慎恐懼才是。


2016年3月24日 星期四

Allen J Frances :精神醫學和反精神醫學:和解良機將逝

精神醫學和反精神醫學:和解良機將逝
(Psychiatry And AntipsychiatryPast time for a reconciliation)

這是Allen J Frances M.D. 2016 2 22 日在其「拯救正常(Saving Normal)」的部落格中發表的文章,論述精闢,謹全譯於後,供有心者參考。

    精神醫學曾是兼顧生物心理社會各層面的專業,會花時間瞭解個案,不只是治療症狀而已。但保險業及雇主施加的各項限制已驚人地改變了精神醫療的本質。精神健康服務的經費大幅削減,已顯著減少精神醫學能提供服務的品質。精神科醫師現在被迫追蹤極大量的患者。與患者在一起的有限時間,大部分花在討論症狀、調整用藥、和評估副作用。幾乎沒有時間用來建立治療關係、提供支持、及經由心理治療教導技能。病患即使會找精神科醫師,通常也是作為最後手段,只在其它方式都失敗後才求診,而且病患和轉診來源對於看診的主要期望只是為了取得藥方。

     精神科醫師並未發明這套系統,但他們不得不在其中將就(除了那些可以自掏腰包換取更個人化照護的病患)。大多數精神科醫師善於作診斷、開立處方藥物、及提供心理支持。當然,也有一些不稱職,正如每一種專業都有其最好的、最差的、及介於其中的各類執業者。

    精神醫學的治療結果整體來說是好的。大多數患者改善的比率等於或高過其它科接受身體疾病治療的患者。但是正如同其它醫學臨床分支,治療後仍有相當數目的少數患者完全無改善,少部分甚至更惡化。治療失敗可能由於疾病的自然病程、個案的生活狀況困難、病患的行為、或精神科醫生的無能力。一些精神科醫生不擅長診斷、使用太多藥物、及/或未能與患者建立良好治療關係。有時它可能只是醫師和病患的不良配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本質上可以強烈影響病患的治療效果。

    治療失敗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大多數的「精神醫療」並非精神科醫師所執行。在美國,第一線照顧的醫師開立了90%benzodiazepines80%的抗憂鬱劑、60%的中樞神經刺激劑、及50%的抗精神病藥物。第一線醫師有些很擅長於此,但大多數則接受太少的培訓,提供的治療時間太少,也太容易受到藥物推銷員的影響。精神科醫師確實應部份為過度藥物使用造成的傷害負責,但到目前為止更大的問題是忙碌的第一線照顧醫師,他們會開立錯誤的藥,開給不需要這些藥物的病患。藥廠行銷更誤導說服醫師和病患「每個問題都有可以治療的藥」,這更增加不當的處方。


    精神醫學招致大量批評︰從專業內部、從其它精神健康專業人員、也從不滿意的患者。有些批評很公平,有些則被誇大,有些則完全錯誤。

    (Alen)和其他精神醫學界內專業人員,一直批評精神醫學正不斷增加生物還原論(bio-reductionism)、降低人文精神(humanism)、過度擴充診斷、和過度依賴用藥。

    心理學家則批評精神醫學過度依賴疾病模式、精神醫學的術語、及其生物還原論、和過度使用藥物。所有這些關切都理由正當,但同樣地心理學家經常在相反的方向衝過了頭,全心信奉極端的社會心理還原論(psychosocial reductionism),而否定任何的生物學病因關係或任何藥物治療的角色,即使在嚴重精神疾病患者的治療。心理學家們傾向於治療較輕微的問題,因而運用狹隘的心理學處置即有道理,這類問題也無必要用藥。他們的錯誤是過度泛化他們的經驗到幾乎所有真正生病的病患。對於患有嚴重精神疾病(例如:慢性精神分裂症或雙極情感疾患)的患者,要了解病因需要全面的生物心理社會模式(biopsychosocial model),而藥物通常是其治療的必要成份。生物還原論及心理社會還原論相互間爭戰不斷,它們和一般常識之間也是如此。

    針對精神醫學最重要也最令人困擾的攻擊,來自於自覺被精神醫療傷害的人。我一直很驚訝自己對精神醫學的許多強力批判極少引起來自同行精神科醫師們的批評,反而我較少也較微弱音量為精神醫學辯護的聲音,卻招致來自不滿意患者的指責炮火。每當我在微博或部落格發布文章,主張精神醫療對某些病患有價值,但對另一些人無益,我就會收到一大串宣稱『它對每個人都有害』的憤怒回應。

    滿意的患者是沉默的大多數,受益於精神醫療的人沒什麼動機公開表達他們的感激。但不滿意的患者則希望他們個人的不滿廣受注目,來保護他人免受他們認定為危險行業的戕害。

    他們關注的問題包括了針對兩個基本主題的各樣變型︰精神醫療讓人變得更糟,及它屬於強制性。

    這些人通常有過關於精神科藥物的災難性經驗,或者被開立太高劑量、及/或太長服用時期、及/或古怪的藥物組合、及/或為了不當的適應症而用藥。他們因為完全可理解的原因而憤怒,即藥物使他們變得更差,停掉藥反而使他們更好。他們得到的結論當然是「藥物是壞東西,對每個人都是」。



  這點可由記者羅伯特惠特克(Robert Whitaker)的錯誤解讀科學文獻而證實,這導致他處於一種極端立場,即『我認為抗精神病藥物整體來看會使用抗精神病藥物治療的患者長期預後惡化,如果這些藥物根本不存在會更好。』(參見附記)
我之前兩篇部落格文章已指出惠特克為什麼錯了,但他主張藥物只使事情更糟糕,這對於不滿意的患者似乎很令人信服,因為它證實了他們的親身經驗。參見HTTP://m.huffpost.com/us/news/antipsychotics


    他們的熱情可以理解,在許多個案,就其個人經驗而言,他們對藥物的強烈負面看法也算適當。但在精神醫療,不存在通用於所有人的療法。藥物不是全好也不是全壞。誤用時它們即很糟糕,適當使用時它們即很好。若將任何一個人生活經驗推論加到其他人的生活經驗,即非正確作法。對不需要藥物的人而言藥物有害,但對需要的人則此藥物可能極為必要。

  有時也有人額外投訴精神科醫師或家人強迫病人吃藥及/或非自願住院或接受門診治療。精神科強制醫療曾是美國社會的一項恥辱。五十年前,超過60萬人住在國立的精神病療養院,經常長時間留置卻得到極少的治療,其公民權利也毫無保障。

  但是時代變了。現在強制的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糟糕,但強制來源是將精神疾病罪犯化及可恥的忽視精神疾病患者。90%的國立醫院病床已被關閉,存留床數少於 35,000 床。病床如此稀少,以至於現在要從精神科醫院出院還比被接納住院遠更容易。住院時間以天或星期來計數,而留置在監獄的時間則以月、年、甚至幾十年來計數。

  有精神科問題過去被強制住在國立精神科醫院的人,現在則遭受更痛苦的強制入獄( 350,000) 或無家可歸( 250,000)。對精神科強制醫療的恐懼可以理解,但此恐懼現在已嚴重錯置。很多人仍然在進行昨日的戰鬥,卻遠離了今天的戰場。

     今天令人羞愧的強制方式是犯罪化精神疾病及強迫他們生活在牢獄裡。這是不同方式的強迫,其可怕程度只比強迫他們住在街上無家可歸略好些。更多的社區精神科照護,結合有尊嚴的住宿服務,將可人道地保護人們免受強迫,當然也不會使強制醫療更增加。

  精神醫學離完美甚遠,但在醫學所有專業中,它仍然是最以病患為中心及符合人道精神的專業,其不當執業的比率也最低。 請參見HTTP://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204310/


    不滿意的患者描繪精神科醫師是渴求權力的惡霸,試圖控制病患的生命及用藥物毒害他們。與此恰好相反,精神科醫師常覺得自己是經費不足又混亂無序的精神健康系統下無能為力的小齒輪,試圖在這極度困難的情況下,盡可能改善患者的因症狀而嚴重受苦及可怕的生活狀況。

    精神醫學/反精神醫學之間的裂痕,已破壞性影響有著嚴重精神醫學問題患者的生活。對他們來說,現在是最壞的時代,此地是最糟糕的地方:缺乏有效的聲援已讓他們中許多人令人羞愧地被棄置於監獄中或流落街頭。我們一直在錯誤的戰線作戰。我們應該協力戰鬥,讓這群最脆弱的公民得以住在有尊嚴的住所,並且得到人性化的全面照護。

附記︰羅伯特惠特克告訴我在這一點他被錯誤地引述。他從未寫或說過『對於接受抗精神病藥物治療的患者而言,如果精神病藥物根本不存在會更好。』我為此道歉。


以下是我的感想:
今天新收個案。原先穩定,後接觸山達基,自行停藥再發病。這是收案時的一段對話:
『你什麼時候開始看精神科的?』
『高中時我被同學用聲音霸凌後,家人要我去看的。』
『聲音?可以多講講嗎?那是怎麼回事?』
『不用了,反正你們都不相信。』
『你有聲音已20年了,欺負你的聲音有換人嗎?』
『不一樣。不過都串通好了。』
『後來醫師給你吃藥,聲音有變少嗎?』
『少又有什麼用?不吃那些聲音又來欺負我了。』
『既然吃藥有幫助,為什麼你要自己停藥呢?』
『不吃聲音就回來,可見藥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我幹嘛一直吃?』
『我和你都戴眼鏡,近視眼這問題,戴眼鏡就看得到,不戴就看不到,你也覺得它不能根本解決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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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吃飯就不餓,不吃就會餓,你也覺得吃飯不能根本解決肚子餓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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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仔細想想,如果之前不自己停藥,是不是現在不會闖了禍而來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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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的不語,不代表他就此心悅誠服,但至少是個開始。平常人都喜歡聽想聽的話,相信令人舒服的說法。當精神病患接觸到任何宣稱『你沒有病,不必吃藥』的理論,自然會欣然擁抱,就如此個案;畢竟『你有大腦疾病,需長時吃藥』的宣判讓人痛苦到難以接受。『有的患者對這種藥有效,有的效果就不太好,也許我們要多試幾種藥,看能否找到合適的藥來減少你的聲音困擾。但這類藥必須長期吃,不能停。』這類實話卻反映了醫療的局限而不能滿足患者或家屬盼求萬靈丹的心態。在這類個案,建立長期治療關係,長期陪伴關注,極其必要。這也是目前臨床環境欠缺也需要更加努力的方向。

2016年3月17日 星期四

Allen J Frances:拯救心理治療免於被藥物取代,新任NIMH領導人應恢復心理治療的研究。

拯救心理治療免於被藥物取代,新任NIMH領導人應恢復心理治療的研究。
(Saving Psychotherapy From The Medication Takeover, The new NIMH director should restore psychotherapy research.)

這是Allen J Frances M.D. 2016 3 6 日在其「拯救正常(Saving Normal)」的部落格中發表的文章,論述精闢,謹全譯於後,供有心者參考。

我的職業生涯中一個最好的經驗發生在1980 年代,那時我參與一個由美國國家精神健康研究院(NIMH)主導的團體,來判定NIMH應贊助哪些心理治療的研究。這工作很艱難。每三個月,我們會檢視約25個研究,但只能贊助其中三或四個研究。那時心理治療的研究相對還算新穎,往往很難決定哪些療法和哪類個案最有可能從中得到幫助。但我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我們支援的研究協助確立了認知行為治療(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辯證行為治療(Dialectic Behavior Therapy)、人際關係治療(Interpersonal Therapy)和其他形式短期治療的療效。

心理治療研究本質上比藥物研究更難執行。治療很難標準化,也沒有真正相當於藥物安慰劑的作法,時間跨越較長,療效的量度較不明確,患者也更異質。很多有趣的研究因為其一或多個領域有這類致命缺陷而從未完成。

    但我們確實學到了很多。在許多不同的精神疾患,有輕到中度臨床表現的患者,心理治療與藥物治療一樣有效。它需要更長的治療時間,但它的好處持續更久,其副作用和併發症也遠更少。比較不同心理治療則結果通常不分軒輊,暗示治療關係的品質和其它共同因素可能比特定的治療技術更重要。

NIMH1990 年開始其「腦的十年」,它提供心理治療研究的經費自此劇NIMH已轉變成幾乎全然只研究腦的機構。它曾全面奉行的生物心理社會模式(biopsychosocial approach)已被狹窄的生物還原論(bio-reductionism)取代。

神經科學的研究一直很迷人,但到目前為止它對臨床執業的貢獻是零,也完全未改善任何病患的生活。相反的,它取代的心理治療研究則一直協助數以百萬計的人們。

作者詢問曾在NIMH 心理治療評估委員會共事過的Marvin Goldfried博士時,談到NIMH這種「希望超越經驗(hope-over-experience)」的信念,即以為「精神生活不可避免的複雜性」有著簡單的大腦解釋。Goldfried 博士是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Stony Brook University) 傑出的心理學教授,也是國際公認長期參與心理治療教學、督導、研究和執業的專家。

Goldfried 博士寫道:

美國國家精神健康研究院(NIMH)現正物色一位新主席。所選的人對於心理治療研究及執業的未來將影響巨大。

心理治療被問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它是否有效?依據 20 世紀前半期治療師的報告,答案是明確的肯定。但到了1950 年代,精神健康專業人士開始質疑治療師的肯定未必是臨床有效性的充分證據。此時NIMH開始資助重要的研究,探討談話療法如何能有效處理許多不同的精神疾患和生活問題。

    不幸的是,心理治療研究已可悲地大幅減少,甚至有可能滅絕。在1980年代末,NIMH由廣泛的生物心理社會(biopsychosocial)模型急劇轉向還原論神經科學(reductionistic neuroscience)模型。

到了2001 年,NIMHThomas Insel博士新主席領導下,事情變得更糟。生物醫學模式理解和治療心理問題的趨向變得更明確,並主導了經費補助的決定。 參見http://www.stonybrook.edu/commcms/psychology/pdfs/clinical/Goldfried%20P...

NIMHInsel領導下,採取的立場是精神疾患和心理問題都可被理解為單純的大腦疾病。Insel重新引導幾乎所有 NIMH 的經費資助旨在發現精神疾患的基本生物學指標和新的藥物解決方案的研究。他以為研究大腦會提供「藥物發現和發展令人興奮的機會」。

到目前為止,這些承諾已證明為非常不成熟。神經科學的發現很迷人,但遠遠脫離了協助病患或藥物開發。

若說藥物能完全治癒嚴重精神疾患,這說法極其可疑,為有著較輕微問題和針對生活壓力而有不良反應的人們,幾乎可以肯定藥物不會是治療首。它用於治療人們的限制,在於好像人們心理層面空無一物的生物,不受其生活上心理和社會層面的影響。針對背景在於心理和社會層面的問題,談話療法可能仍是治療的首要選擇。

NIMH撥付經費支持能證明並提升治療各種心理問題的心理治療療效的研究。基礎研究很美好,但不應吞掉整個預算。

    不幸的是,我們納稅人的錢撥付NIMH的經費,現在只用於針對藥物發展的研究,而排擠了心理治療的研究。這對於我們如何執行治療及無數可能由有效的談話治療中獲益的患者將產生不利影響。

    心理治療研究經費在NIMH的前景將是什麼?要看局勢發展。今年9月,Insel博士會辭去 NIMH 主席職位而轉任谷歌(Google)公司的主管。NIMH目前正在物色新任者,此人將面對一個重要問題︰NIMH要採取什麼措施來支持改善談話療法有效性的研究?

更多相關資訊請參見

感謝Goldfried博士。心理治療研究之死最終會造成心理治療執業的致命影響。治療方法想取得適當的保險給付,越來越能證明其療效為前提。如果我們不進行心理治療的研究,就不能證明其療效,心理治療將在與藥物療法競爭有限醫療資源的戰役中受到進一步打擊。

心理治療和藥物治療之間的競爭就像大衛與歌利亞爭戰般強弱懸殊。製藥工業是美國最強大獲利最豐的行業,能花費數十億美元來積極促銷其產品。心理治療無足輕重,仍以家庭式行業的方式作,根本沒有預算促銷自己。
 
發現心理治療的相對優點和藥物治療缺點的唯一方式,是重複一對一比較兩者的研究。製藥公司從不資助這類型研究,因為它們知道藥物治療通常會輸。當你可以走醫師的後門提供「所有精神疾患都是一種化學失衡和腦病」的訊息來誤導患者,又何必冒風險進行公平的戰鬥?

    NIMH 的角色應是確保公平的競爭。它不應偏袒藥物治療這一邊,其巨大研究預算只消耗於生物學研究。心理治療研究缺乏NIMH的支援,幾乎保證藥物治療將繼續現在過度使用的方式,而心理治療將繼續不足用。這將戕害數以百萬計能由心理治療獲益卻受害於不必要用藥的個案。

30 多年來,NIMH一直遵循領導人的指引最狹隘版本的生物還原論(biological reductionism)。它給予已享有特權的製藥業特權,輕視已輕慢的心理治療。它慶祝藥物的好處,視其風險和的限制,並對心理治療視若無睹

NIMH誇大而空泛的許諾未來神經科學的突破,但忽視其基本責任在於資助能當下實際改善民眾精神健康的研究。NIMH愛花俏的基礎科學,卻絲毫不關心我們公民正接受的臨床照顧。納稅人支其預算,而其主事並從中得利的科學家們對民眾的需要則態度冷漠。

狀況將繼續下去,除非NIMH物色新主席時,針對NIMH在我們社會的適當角色,及是否其研究方向應該在未來的機會和當前的需要之間取得適當的平衡,詢問候選人這些更深層的問題。

以下是我的一些感想:
精神疾患診斷系統過度膨脹,將人生各種狀況疾病化標化,已成趨勢,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病因都歸之於腦的功能障礙。由生理角度來看,精神障礙與正常心智活動都是腦功能運作的產物,但心理現象則是微觀生理運作之上浮現的更高層級表現,是以其運作之描述與修正方式,也絕非神經元神經介質等微觀因素的領域。(這點正如同決定大分子整體性質的並非原子層級的核力或弱作用力。)
助人才是精神醫療的核心,這點似乎越來越高調到無人願彈。分子層級出問題的精神病或自閉症,藥物治療當然是首選,但當憂鬱、焦慮、適應障礙等人生不如意的經驗,或甚至失眠性功能障礙等身心狀況,都列入腦功能不良之列,而主要提供藥物治療為主,則讓人憂心。確實,健保給付歧視心理治療,藥物治療才是臨床收入大宗,但我們助人的初衷呢?


此外Allen本文中提到『比較不同心理治療則結果通常不分軒輊,暗示治療關係的品質和其它共同因素可能比特定的治療技術更重要。』心理治療療效核心因素在於良好的治療關係同盟,讓受治療者在療程中真正自行改變。因而過度擁抱特定心理治療門派而相互爭議(甚至輕慢)實在沒有必要。回歸與患者的治療關係,才應是當前精神醫療所需要吧。